2005/05/28

第十九章

仲凱臉上的肌肉向中心靠攏,可以清楚見到他的五官逐漸扭曲。但他很快又回復了鎮靜,從褲袋裡摸出了打火機和煙,點燃,以不無蔑視的態度向靜思的臉緩緩噴著。煙抽過後,仲凱換上了鄙夷的臉孔。「喂。」「什麼?」「知道我愛妳的原因?」「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有興趣也好,沒興趣也好,我就是要告訴妳。」「如果你以為東拉西扯可以分散我注意力的話,別妄想。」仲凱也不搭理,只繼續說著:「無錯,初次再見妳的時候我腦海還是被以前那個妳的印象所佔據著,但種種事實種種跡象使我發現現在的妳,林靜思小姐,前途好光明的市場研究公司助理,好陌生。不過也不要緊,妳改變的時候,我也同時在改變。當妳還是田徑場看台上那個穿米奇老鼠T恤吶喊的少女,我那個時候就是一個波牛;而現在妳將米奇老鼠T恤脫下,換上西服的時候,別忘記我那套球衣同樣不知丟到哪裡去了。」「我不曉得你到底想說什麼。」「林靜思,知道妳自己的問題嗎?」仲凱持煙那一隻手靠在茶几上的煙灰缸彈了數下煙灰,見靜思沒回應,續道:「讓我打個比喻;妳是一個好勝的棋手,每次下棋時都抱著只許勝不許敗的心態。比賽固然如是,不過依我看,就是妳跟六歲小孩子下棋,妳還是會堅持寸步不讓,殺得人家跪地求饒為止。假使有『剝光豬』的機會,妳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折磨妳的對手,讓他白白看著自己的棋子一隻一隻從棋盤上被剝去生命。但是妳有一種嚴重的缺陷;妳下每一步時只是看著自己的佈局,根據妳自己先驗地構築好的藍圖去決定下一步怎樣走,而偏偏忘記了下棋是講求知己知彼的遊戲。妳要贏,就要在下每一步之前,想好對手再下一步怎麼走,盤算好每步出現的機率,最後決定自己走那一步最合適。所以今天妳陷入這樣的困境,甚至向妳憎厭的人出賣自己的肉體,那是妳自己一手造成的。每當我想到這裡,不禁生出憐香惜玉之心,我看見一個靈魂從T恤沈淪到西服裡,想伸出援手,不忍眼看著一個內心脆弱卻強撐著外面的女子被自己的驕傲和虛榮所擊到。不過話說回頭,你和我嘛,還不是同類人。我知道自己的弱點,而妳還懵兮兮的,這是我跟妳唯一的分別。」

靜思一直聽著,雖然她裝作滿臉不在乎。她心頭昇起一道憤恨,仲凱的話一句句如大鐵砧砰砰有聲地敲她著她的心窩,自己再一次裸露在別人的目光下。上一次只是肉體上的裸露,今次卻是精神上的冒犯。就像實險室內穿上白袍,帶著手套的實險員小心翼翼地拿著解剖工具按照實險步驟一步一步地把仰躺在桌上奄奄一息的白老鼠肚皮剖開一樣。而且仲凱的判斷是多麼的精準。她回想起與悅敏會面那刻,餐檯對面的悅敏也說過類似的話。她天真地以為以自己的才智可以暪過所有的人,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在其他人眼中早就洞若觀火,連初見的悅敏和久別的仲凱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的外殼擊潰。

「空有強烈的操控慾而欠缺了掩飾的技巧,妳註定是一個失敗者。」

她低著頭,不由自主地咬著下唇,懊惱地將右手手腕上的手鍊推前推後。自己所認識的自己,竟然及不上他人般透徹。她開始像害怕患乳癌的女性一樣仔細檢查自己的過去:從米奇老鼠T恤到西裝畢挺的過渡是否一種錯誤?錯誤經已鑄成,有沒有回頭的機會呢?刻下靜思腦海一片凌亂,她失去平日那種分斤撥兩的精密計算能力,獨剩下虛無感,除空殼以外再無其他的虛無。她已準備投降。
仲凱見她不吭聲,但猶如黑夜中的狼在密林中觀察著獵物的反應。他有信心剛才的一番說話幾已將這個女人內心的防線擊潰,咬唇和撥弄手鍊的動作,只是企圖整頓殘軍的徒勞舉動。也好,先靜觀其變,說不定她還會再試圖作無謂的反撲,仲凱心想。要反撲就反撲吧,反正自己已掌握了全局。仲凱似乎很樂意跟這個倔強的女人繼續貓捕鼠的遊戲。貓捉到老鼠時一般不是立即殺掉的,要玩弄一番才讓牠死去。這隻老鼠相比同類遠為激烈的反抗,刺激了貓的鬥心。

半晌,靜思道:「胡仲凱,告訴我怎麼辦,好嗎?」